新冠疫情是否成為所有企業不履行合同的“護身符”？
作者：趙海清 張穎 2020-02-292020年初始，全國范圍內發生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以下簡稱“新冠疫情”或該事件），隨著事態越來越嚴重，全國大部分省市都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機制，并紛紛采取了各種應對疫情擴展的防控措施，包含“封城”、遲延復工復學、交通管制、停辦公共活動等，把全力做好疫情防控工作作為當前重中之重任務。
一、問題的提出 新冠疫情導致全國大部分地區的物資運輸及工廠復工等陷入窘境，很多企業以新冠疫情為由，要求適用不可抗力條款延期履行合同或解除合同。那么，新冠疫情是否能成為所有企業的“護身符”并使其免于承擔違約責任呢，答案是否定的。本文將具體探討新冠疫情下不可抗力條款的正確適用。 【案例】2016年，乙方投資甲方公司，雙方簽署了對賭協議。2019年10月，因甲方公司業績經營未達到對賭要求，乙方向甲方發出《律師函》要求甲方回購公司股權并支付回購款，但甲方公司并未履行義務。2019年11月，經雙方進一步商談，甲、乙雙方簽署了回購款支付協議。該協議約定甲方向乙方支付回購款的日期為2020年2月20日之前。2020年初新冠疫情發生，導致甲方的經營陷入困難，工廠不能在2月份內復工，甲方以發生新冠疫情屬于不可抗力為由向乙方要求延期三個月支付股權回購款。問：甲方可否因疫情的發生要求延期履行支付回購款的義務？回復該問題之前，我們先了解以下內容。 二、新冠疫情屬于不可抗力 （一）不可抗力的定義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條后段規定：不可抗力是指不能預見、不能避免且不能克服的客觀情況。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二款規定：本法所稱不可抗力，是指不能預見、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觀情況。 可見，不可抗力的構成必須滿足不可預見，不可避免，不可克服三大要素。不可預見指根據現有的技術水平，對某事件的發生沒有預知能力；不能避免且不能克服指當事人已經盡到最大努力和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仍不能避免某種事件的發生并不能克服事件所造成的后果，該三個要素必須同時滿足，才構成不可抗力。 （二）新冠疫情的定性 2020年2月17日，上海高院關于涉新冠肺炎疫情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系列問答（二）問題2新冠肺炎疫情是否屬于不可抗力？答：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的規定，新冠肺炎疫情被認定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后，為保護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政府及有關部門采取了相應疫情防控措施。對于因此不能履行合同或不能及時行使權利的，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宜認定屬于不能預見、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不可抗力。 筆者亦認為，本次新冠疫情發生后，為保護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政府及相關部門均采取了相應疫情防控措施（包含遲延復工、交通管制、停辦公共活動等），對于因此不能履行合同或者不能及時行使權力的，屬于不能預見、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觀情況，符合《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條和《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的規定，應屬不可抗力。 （三）不可抗力適用的法律后果：部分或者全部免除違約責任或解除合同 當事人適用不可抗力條款的可能產生如下兩種法律后果： 1、部分或者全部免除違約責任 《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條：因不可抗力不能履行民事義務的，不承擔民事責任。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 《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一款規定：因不可抗力不能履行合同的，根據不可抗力的影響，部分或者全部免除責任，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 2、當事人有權解除合同 《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一款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當事人可以解除合同：（一）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 因新冠疫情屬于不可抗力，很多企業家以新冠疫情為由，也不管新冠疫情的發生與合同不能履行或合同目的不能實現是否具備因果關系，一律的舉起該“附身符”，要求解除合同或者延期履行合同。那么，受新冠疫情影響是否成為了所有企業家不予履行合同或者延期履行合同的“附身符”了呢？答案是否定的，筆者列舉了以下情不予免責的情形。 三、不能以新冠疫情為由免責或解除合同的情形 （一）金錢債務合同 對于金錢給付義務，基于疫情防控措施一般不會影響金錢債務的履行，除非涉及金融市場延期開市等特殊情況，一般不能以新冠疫情為不可抗力主張免責。 典型案例：最高人民法院審理的耀聲（廈門）物業管理有限公司與青島海協信托投資有限公司借款擔保合同糾紛案，案號：（2007）民二終字第92號。物業公司向信托公司借款合同4000萬元，借款合同約定借款專項用于物業公司償還銀行款項及項目裝修的流動資金，各方當事人均認可該筆借款系用于項目開發建設。后來，市政府為市政建設征用了開發項目部分用地，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工程建設進度。物業公司以政府征用土地屬于不可抗力，作為逾期還款抗辯理由。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政府征用行為與物業公司是否如期償還借款無必然因果關系，不構成不可抗力，物業公司以此作為逾期還款抗辯理由，沒有法律依據。故判決物業公司償還信托公司欠款4000萬元并支付罰息。 上海高院關于涉新冠肺炎疫情案件法律適用問題的系列問答（二）也表明觀點：對于金錢債務發生履行障礙的，一般不適用不可抗力條款免責。雖然不構成不可抗力，但受疫情影響履行合同對一方當事人明顯不公平的，可以參照情勢變更原則處理。” （二）非金錢債務合同：合同目的尚能實現，卻要求整體解除合同 對于非金錢債務構成不可抗力情形的，當事人一般可以根據不可抗力與合同不能履行之間的因果關系及原因力大小主張部分或者全部免除責任。但合同目的尚能實現時，當事人并不產生《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一款的法定解除權，當事人要求解除合同的，不發生解除合同的效力，需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 例如，某企業作為賣方與買方簽署了一年的購銷合同。要求賣方從2019年11月起至2020年10月之間，每月的1日前向買方交付一批特殊貨物（該批貨物無其他替代品）。按照該合同約定，賣方本應于2020年2月1日交付一批特殊貨物，但因新冠疫情影響，政府封城及禁運導致交通運輸停運，該批貨物無法按期交付給買方的，屬于因不可抗力導致賣方延期履行交付義務，當賣方及時通知買方后其延期履行的違約責任可以免除。若賣方因此要求解除該份購銷合同，則賣方需要承擔違約責任。 再比如，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下，因為疫情防控要求停工或者遲延復工的，施工方可以主張免除的是逾期完工的違約責任。若施工方認為該項目的整體利潤太低，想借以新冠疫情為由要求整體解除施工合同，則不能免除其解除合同的違約責任。 （三）當事人遲延履行后發生不可抗力的 《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七條第一款規定：因不可抗力不能履行合同的，根據不可抗力的影響，部分或者全部免除責任，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當事人遲延履行后發生不可抗力的，不能免除責任。 例如：甲乙雙方簽署了貨物買賣合同，乙方本應于2019年11月生產好貨物并交付給甲方，然后，乙方卻遲延履行義務，后來2020年初新冠疫情發生了，乙方工廠無法按時復工。乙方以新冠疫情屬于不可抗力為由，要求甲方免除其違約責任，可以么？甲方當然是不會同意的，因為按照《合同法》明確規定遲延履行后發生不可抗力的，不能免除責任。 四、結論 我們了解了前述內容后，現在回復文首案例的問題，甲方可否因疫情的發生要求延期履行支付回購款的義務呢？新冠疫情能成為甲方的“護身符”么？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該合同的性質為金錢債務合同，如上所述，金錢債務合同一般不適用不可抗力要求免責。進一步分析：甲方雖受疫情影響導致停工等情況并非回購款協議無法履行的法律上的原因，公司因疫情導致的停工雖導致公司資金緊張，但與支付回購款無必然因果關系，甲方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獲得資金（比如向第三方借款等）支付乙方回購款，因此甲方不能以不可抗力作為延期支付回購款的免責事由。 五、結語 雖然新冠疫情確實為不可預見，不可避免，不能克服的客觀事件，但企業若要實現不可抗力的法律效果，尚需滿足新冠疫情與合同不能履行、合同目的不能實現具有必然的因果關系。新冠疫情并不當然成為所有企業不履行合同的“護身符”，一些企業以新冠疫情為由，要求適用不可抗力條款延期履行合同或解除合同并不當然有效。當企業家們面對對方無理要求延期或解除合同時，要看是否屬于新冠疫情下不予免責的情形，要勇于行使自己的權利，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同時，在處理涉及新冠疫情合同糾紛時，企業家們也需堅持利益衡平原則，妥善化解矛盾糾紛，以共克時艱，共渡難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