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融資租賃等金融債權管理的法律路徑——2020年2月8日上海高院發布《指導意見》后的再審視
作者：張勝 2020-02-092020年2月8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充分發揮審判職能作用為依法防控疫情提供司法保障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對企業受疫情影響較大引發的金融借款糾紛，依法審慎審查金融機構提出的借款提前到期、單方解除合同等主張，促進金融機構以展期續貸、分期還款協議等方式協商解決糾紛，努力降低企業融資、解紛成本。”上述規定，將為在肺炎疫情下及未來一段時期內，上海地區法院受理的因債務人發生違約而引發的金融借款糾紛案件的審理提供參考及指導。我們認為，對作為具有一定金融屬性的融資租賃合同糾紛而言，上述意見亦有一定的參考性。當前情況下，如出租人提出加速到期或解除合同的訴訟請求的，需要考慮承租人的違約時間、發生違約的租金金額。
本文將以肺炎疫情下的融資租賃債權管理為主要視角，探討出租人的租金收款管理、爭議解決，及融資租賃合同的條款設計的相關問題，為融資租賃公司提供參考，并為其他金融類債權管理提供相應的考慮視角和借鑒價值。
一、租金等金融債權收款管理 【問題】承租人應付租金在肺炎疫情期間到期，出租人如何收取租金？尤其是租金在2020年1月31日-2020年2月2日期間到期的，出租人如何處理？ 要解決上述問題，首先應當分析融資租賃合同關于租金支付日期的相關約定。大部分融資租賃合同都就租金在法定節假日期間到期時的租金支付問題作出約定。常見的約定方式及相應的租金處理方式具體分析如下： 方式一：如租金支付日為法定節假日的，承租人應當提前至租金支付日的前一個工作日履行租金支付義務。 如出租人采用該等租金約定方式的，如某一期租金支付日在2020年1月24日（含當日）-2020年1月30日（含當日）期間的，則該期租金應提前至2020年1月23日到期，自2020年1月24日起（含當日），出租人有權主張承租人逾期支付租金產生的違約責任。 需要注意的是，因肺炎疫情的影響，國務院辦公廳于2020年1月26日發布《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延長2020年春節假期的通知》明確：“延長2020年春節假期至2月2日（農歷正月初九，星期日），2月3日（星期一）起正常上班。”因此，如某一期租金支付日為2020年1月31日（含當日）-2020年2月2日（含當日）期間的一天，我們認為，雖然上述日期也屬于法定節假日，即使融資租賃合同約定，遇法定節假日需提前至前一個工作日支付租金的，出租人也無法主張2020年1月23日至2020年2月2日期間的違約責任。主要原因為，國務院辦公廳根據肺炎疫情發布延長春節假期的通知，并非出租人、承租人在訂立融資租賃合同時可以預見到的事件，基于金融類債權無因性不適用不可抗力的原因，因上述春節假期的延長，導致承租人租金發生的短期逾期應適用情事變更原則處理更為合理。 建議出租人考慮結合承租人所在地區的當地政府關于企業延期復工的具體日期，與承租人共同選擇確定2020年2月3日（含）之后的一個合理日期，作為承租人的當期租金支付日，并以剩余租賃本金為基數、以被延長的天數、租賃利率，計算合理延長期間的租息。此外，建議出租人就當期租金的變更事宜，盡可能采用發送書面通知、取得承租人確認回執，或以簽署融資租賃合同變更/補充協議的方式處理，避免就該期租金的履行繼續產生爭議。 方式二：如租金支付日為法定節假日的，租金支付日順延至法定節假日之后的最近一個工作日。 如出租人采用該等租金約定方式的，在2020年1月24日（含當日）-2020年2月2日（含當日）期間到期的租金，應當順延至2020年2月2日到期，即當期租金應當于2020年2月3日支付。 需要注意的是，上海市人民政府發布《上海市人民政府關于延遲本市企業復工和學校開學的通知》指出：“本市區域內各類企業不早于2月9日24時前復工。”其他諸如江蘇等地也陸續發布了類似的延期復工通知，此種延期復工的期間應屬于地方政府的政策規定，而不應屬于法定節假日。如融資租賃合同沒有其他特殊約定的，出租人有權要求承租人于2020年2月3日支付當期到期租金。但考慮到此次疫情的突發性和特殊性，在訴訟階段，上述地方政府發布的延期復工通知的法律后果，可能存在被同等對待的情況。 同時，基于目前肺病疫情的原因，大部分融資租賃公司還未正式復工，預計大部分出租人無法于上述《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延長2020年春節假期的通知》發布后，就特殊租金的支付日期問題立即作出決策，也未就法定節假日延長導致的租金支付日相應延后問題，向承租人發送支付注意通知。在該等情況下，如承租人實際未于2020年2月3日履行租金支付義務的，建議出租人盡快聯系承租人，選擇確定2020年2月4日（含）之后的一個合理日期，作為承租人的當期租金支付日，以剩余租賃本金為基數、以被延長的天數、租賃利率，計算合理延長期間的租息，并考慮減免承租人在2020年2月4日（含）至變更后的租金支付日期間的逾期罰息。 此外，鑒于上述情況涉及到租金支付日變更、 逾期罰息減免問題，建議出租人盡可能就該等變更事宜以與承租人簽署融資租賃合同變更/補充協議或承租人單方確認的方式處理。 二、疫情當下的爭議解決 【問題】肺炎疫情對出租人提起融資租賃合同糾紛訴訟/仲裁有無影響？ （一）起訴方式的變化 目前，各地法院、部分仲裁機構陸續發布了關于本次肺炎疫情后，訴訟/仲裁活動的處理方式。以上海地區為例，根據《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疫情防控期間全市法院調整訴訟服務和立案信訪接待工作方式的通告》內容，即：“即日起，全市三級法院暫停現場立案、訴訟服務和信訪接待工作，立案大廳、訴訟服務大廳和信訪接待場所暫停現場辦理，恢復接待時間視疫情防控工作需要另行通知。疫情防控期間，訴訟參與人及其代理人需要聯系法官、查詢案件、網上立案、辦理調解、申訴信訪、法律咨詢、申請延期開庭、提交訴訟材料以及其他訴訟服務事項的，通過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網站（www.hshfy.sh.cn）、‘市一網通辦’訴訟服務欄目、隨申辦市民云APP、‘上海法院12368’微信公眾號、‘中國移動微法院’微信程序、12368訴訟服務平臺、律師服務平臺、上海法院多元解紛平臺等網絡渠道辦理。不方便網上辦理的，將立案和信訪材料郵寄相關法院。”據此，就明確發布線上立案要求的地區而言，目前如出租人要提起融資租賃合同糾紛等金融債權訴訟的，應當優先考慮以網上立案的方式進行。 （二）財產保全的申請及注意事項 根據本周我們處理訴訟糾紛的情況，如出租人在訴訟階段希望申請財產保全的，部分保險公司已經可以出具電子保單、電子擔保函，以滿足在線立案、提出保全申請的需求。但需要注意的是，就我們溝通的法院而言，在提交電子保函后是否需要繼續補充紙質的擔保函及保險人資質材料等問題，需要以受理案件的法院要求為準，暫無統一意見。 此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做好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期間執行工作相關事項的通知》指出：“三、各級法院要充分運用‘總對總’、‘點對點’網絡執行查控系統開展保全查控和執行查控工作，盡可能減少線下查控。財產查控等執行措施涉及疾控相關企業和人員的，原則上應暫緩進行。”因此，肺炎疫情期間，人民法院一般將不再采取出差、異地實地保全的操作方式。就出租人提出的財產保全的實施速度而言，預計將受到相當程度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實務中在保全階段可以通過網絡查控系統對被告銀行賬號實施保全措施的僅為部分法院，且根據《最高人民法院、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關于進一步推進網絡執行查控工作的通知》，目前具備線上銀行存款網絡凍結和網絡扣劃功能的銀行亦限于部分銀行。因此，出租人可能不得不面臨部分需凍結的銀行賬號僅可通過異地委托保全的方式處理。為提高保全效率、適當減少保全法院的工作量，建議出租人提出在《財產保全申請書》附件的財產線索頁，盡可能明確以下事項： 1、被保全的財產線索協助執行機構的聯系方式、聯系地址（以銀行賬號為例，可以通過銀行客服電話或當地分行的電話確認）； 2、被保全的財產線索協助執行機構的具體辦公時間； 3、被保全的財產線索對應的異地協助執行法院地址、電話、收件人（一般為執行局或保全組）。 （三）承租人發生短期逾期情況下，出租人提起訴訟/仲裁，主張租金加速到期/解除合同、返還租賃物/解除合同賠償損失的訴訟風險 1、融資租賃合同未作明確約定 就出租人提出的解除合同之訴訟請求而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十二條明確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出租人請求解除融資租賃合同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一）承租人未經出租人同意，將租賃物轉讓、轉租、抵押、質押、投資入股或者以其他方式處分租賃物的；（二）承租人未按照合同約定的期限和數額支付租金，符合合同約定的解除條件，經出租人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仍不支付的；（三）合同對于欠付租金解除合同的情形沒有明確約定，但承租人欠付租金達到兩期以上，或者數額達到全部租金百分之十五以上，經出租人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仍不支付的；（四）承租人違反合同約定，致使合同目的不能實現的其他情形。”因此，肺炎疫情如承租人發生租金逾期支付情形的，如融資租賃合同沒有明確約定的，司法實踐中一般采用“兩期租金”或“全部租金的百分之十五”審判標準。 就出租人提出的租金加速到期之訴訟請求而言，司法實踐中一般也參考以上標準執行。個別地區高級人民法院也有以發布審判指導類文件的方式，對該問題予以明確。例如，《天津法院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審理標準（試行）》第4.2條“租金加速到期”中明確：“4.2.1 承租人逾期支付租金，符合下列情形之一且經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仍不支付的，支持出租人要求加速支付所有到期和未到期租金的主張……4.2.1.2 對租金加速到期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的，欠付租金達到兩期以上或者欠付租金數額達到全部租金百分之十五以上。” 2、融資租賃合同作明確約定（承租人短期逾期時，出租人有權行使融資租賃合同約定的救濟措施） 就我們審閱的大量融資租賃合同而言，大部分出租人均在融資租賃合同中作出“只要承租人發生任何一期租金的部分或全部逾期情況的，出租人有權行使以下一種或多種救濟措施……”或類似的表述。在該等情況下，在承租人發生短期租金逾期的情況下，只要融資租賃合同明確約定出租人可以主張租金加速到期的，過去大部分出租人關于融資租賃合同加速到期的訴訟請求都得到了法院支持。 但需要注意的是，我們關注到，目前司法實踐中關于出租人主張融資租賃合同因承租人發生逾期而立即加速到期的審判觀點已逐步趨嚴。甚至部分地區法院已提出了加速到期問題的審查標準。例如，前文介紹的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充分發揮審判職能作用為依法防控疫情提供司法保障的指導意見》中的規定。又如，2019年12月30日，《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審判委員會紀要（一）》提出：“如融資租賃合同未明確約定提前到期條款的，在承租人欠付租金達到兩期以上或數額達全部租金百分之十五以上的，且經催告的，出租人可以主張租金提前到期。融資租賃合同約定承租人逾期支付一期租金或承租人存在非租金給付的違約行為的，出租人主張全部租金提前到期的，不予支持。”因此，我們理解，在當前肺炎疫情對全國大部分企業的生產、經營均產生不同程度影響的情況下，如承租人僅發生一期租金逾期或逾期租金的金額未達百分之十五以上的違約情形的，出租人提起主張租金加速到期/解除合同、返還租賃物/解除合同賠償損失的訴訟，可能面臨一定的敗訴風險。考慮到從出租人提起訴訟、到案件開庭審理存在的一定周期，建議出租人綜合分析、把握承租人的還款能力，融資租賃合同項下租金支付計劃進度（在出租人提起訴訟到案件開庭審理的周期內，有無即將到期的租金及金額）等因素，決策是否在承租人發生短期逾期時立即提起訴訟。 三、疫情相關的融資租賃合同條款設計 【問題】結合本次肺炎疫情事件，出租人的融資租賃相關合同未來是否需要調整？ 首先需要提示出租人注意的是，就我們處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的訴訟經驗而言，司法實踐中的部分審判觀點可能逐年發生一定的變化，我們建議出租人至少保持每年就融資租賃相關合同范本進行一次局部修訂的頻率，以降低訴訟風險。結合本次肺炎疫情事件，從出租人權利保護的角度，我們建議出租人考慮就以下條款進行重點修訂（限于文本篇幅，我們無法就全部需要調整的條件進行舉例）： （一）租金支付條款 就本文第一部分討論的問題，如出租人采用遇法定節假日，需提前租金支付日至前一個工作日的約定方式的，出租人可以考慮在融資租賃合同中作出如下約定： “如租金支付日當日并非工作日，則該期租金提前至該租金支付日前一工作日支付。為避免歧義，如在本合同起租屆時，租金支付日不是非工作日或法定節假日，但在本合同履行期間，根據國家相關機構的要求，將某一租金支付日調整為非工作日或法定節假日，導致承租人客觀上無法將該期租金提前至該租金支付日前一工作日支付的，則該期租金支付日順延至被調整后的下一個最近工作日支付。承租人應參考本合同約定的租金計算方式，向出租人支付發生順延期間的租息。” 需要說明的是，本次肺炎疫情事項屬于較少見的突發事件，如出租人考慮合同篇幅、承租人的接受程度等問題，也可采用文本第一部分介紹的方式，處理租金支付問題。 （二）租金絕對支付義務條款 為避免承租人就類似本次肺炎疫情事件，提出不可抗力、情事變更等抗辯并進而主張免除部分租金、逾期罰息，并因此引發訴訟糾紛的，出租人可以考慮在融資租賃合同中作出如下約定： “承租人在本合同項下對出租人的所有付款義務（包括但不限于應付租金、租賃手續費、租賃保證金、其他應付款項，及根據本合同的約定補足租賃保證金）是絕對和無條件的，不受任何情況的影響，該等情況包括但不限于： （1）承租人不得就應付款項要求抵銷、扣除，或進行反訴、抗辯； （2）租賃物的狀況、設計、運行、適用性瑕疵、損壞、損失或占有； （3）供應商和服務商（如有）或任何第三方存在任何違約、過錯行為、錯誤陳述及其任何作為或不作為； （4）承租人的任何破產、清算、暫停營業、被接管、改組、重組、合并、分立、兼并、解散或清算（如適用）、涉及訴訟、仲裁、行政或其他程序等； （5）承租人對租賃物的使用、運營、占有因任何的理由而被禁止、干擾或限制； （6）承租人就租賃物向任何第三方提出索賠主張。； （7）在本合同履行期間，發生任何戰爭/勞資糾紛/罷工/地震/火災/洪水/風災/大雪/山崩/游行示威/暴亂/疫情/政府干預/禁運/市場行情等，對承租人的生產經營或租賃物的使用發生或可能發生影響的事件。” （三）直租模式下出租人、賣方、承租人簽署的購買合同 雖然一般不可抗力不構成承租人免除租金等付款義務的事由，但在直租模式下，就出租人、賣方、承租人簽署的購買合同而言，可能存在賣方主張肺炎疫情屬于不可抗力、要求解除相關購買合同且不承擔逾期發貨違約責任的情形。出租人可以考慮在購買合同中作出如下約定（以下條款中的“買方”為出租人）： “無論何種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在本合同履行期間發生任何戰爭/勞資糾紛/罷工/地震/火災/洪水/風災/大雪/山崩/游行示威/暴亂/疫情/政府干預/禁運/市場行情等），導致賣方延遲交付設備達X個自然日的，買方有權解除本合同。在該等情況下，買方有權選擇以下一種或多種救濟措施： （1）要求賣方立即向買方返還全部設備購買價款，并向買方支付資金占用利息。資金占用利息=設備購買價款×賣方實際占用設備購買價款的天數×（租賃合同項下租賃利率÷360）。承租人應對賣方上述款項支付義務承擔不可撤銷連帶保證責任。 （2）要求承租人向買方支付因簽署本合同及租賃合同發生的損失賠償金。損失賠償金=租賃合同項下全部未付租金+租賃合同項下未付租前息（如有）+租賃合同項下租賃物留購價款。 （3）要求賣方和/或承租人支付違約金。違約金的計算方式為XXX。” 需要注意的是，在直租模式下，租賃物未交付一般也將導致融資租賃合同解除，為避免租賃物未交付時，人民法院提出“融資租賃合同不具有融物屬性、融資租賃法律關系不成立”的審判觀點的訴訟風險，建議出租人在融資租賃合同中，就租賃物未交付導致出租人行使融資租賃合同解除權時，出租人可行使的救濟措施問題也作出相應約定。限于本文篇幅，本處不再示例相應條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