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司法》施行在即，關于“減資”你準備好了嗎？
作者：劉強 2024-06-282023年修訂版《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簡稱“新《公司法》”）即將于2024年7月1日起生效并施行，本次修訂在現行《公司法》基礎上進行了大幅調整，其中關于注冊資本認繳限期的修訂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在該修訂基礎上，國務院又于2024年5月6日發布了《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注冊資本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增加了調整注冊資本繳納期限的過渡期要求。由此，基于新《公司法》背景下注冊資本認繳制度的重大變動，使得股東認繳出資期限大幅縮短，部分股東基于自身出資能力及公司實際經營需要考慮，將減資計劃提上日程。
基于前述背景，本文將結合新《公司法》關于減資規則的修訂與完善，來探析關于減資規則的具體理解與適用問題。
一、新《公司法》語境下公司減資需求增加的背景
減資規則本質上是公司資本退出的規則，該制度的價值在于在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前提下，給予公司充分的自主權，使得公司能夠結合自身實際經營需求、股東出資能力等確定注冊資本，提高了公司注冊資本使用的靈活性與效率性。但是，新《公司法》關于注冊資本認繳期限的重大變化使得部分股東的減資需求變得迫在眉睫，認繳期限的變化具體如下：
（一）有限公司認繳期限縮短為五年，但設置三年過渡期
新《公司法》第47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全體股東認繳的出資額由股東按照公司章程的規定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五年內繳足。另外，《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注冊資本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第三條就存量公司調整認繳期限設置了三年過渡期（自2024年7月1日至2027年6月30日），如新《公司法》施行前設立的有限公司自2027年7月1日起剩余出資期限不足五年的，無需調整出資期限；若剩余出資期限超過五年的，則應在過渡期內將剩余出資期限調整至五年內。這意味著，新《公司法》施行后，原先設置超長出資期限的有限公司最晚應當在2027年6月30日前將出資期限調整至五年內，即出資期限最長不應超過2032年6月30日。前述關于有限公司認繳出資期限的重大規則變化與股東關于出資時間的預期產生重大分歧，由此進行減資勢在必行。
（二）股份公司取消認繳期限，應在過渡期內實繳出資
新《公司法》對于股份公司注冊資本的要求為成立前實繳，但因上市公司一直以來適用實繳制，故該修訂的影響主要涉及非上市股份公司。就非上市股份公司而言，此次新《公司法》及《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注冊資本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明確股份公司在成立前繳足出資，具體要求為：（1）發起人應當在公司成立前按照其認購的股份全額繳納股款；（2）發起設立或者定向募集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發起人應當按照其認購的股份全額繳足股款；（3）向社會公開募集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辦理公司登記注冊時，應當繳足向社會公開募集股份的股款，并提交驗資機構的驗資證明。該修訂使得非上市股份公司的股東面臨較大的出資壓力，盡管仍可適用三年過渡期規定，但若股東無法在過渡期內完成實繳的，則只得選擇減資。
二、新《公司法》語境下的減資規則的理解與適用
新《公司法》第224條、第225條分別規定了普通減資規則與簡易減資規則，其中普通減資規則系在現行減資規則基礎上的完善，主要在現行《公司法》第177條規定的減資程序上新增了定向減資與非定向減資的規定，另有部分文字調整，其他無變化。第225條簡易減資規則屬于制度創新，其本質屬于“形式減資”，即在不減少公司資產的情況下將資產負債表所列示的“未分配利潤（負數）”與“實收資本（或股本）”進行核銷，從財務報表層面消除虧損，簡易減資并不涉及向股東分配資產或股款。另外，國務院《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注冊資本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第五條還增設了三年過渡期內進行減資的特殊規則，使得符合特定條件的公司減資更為便捷，提升了減資效率。
（一）普通減資規則
普通減資規則要求公司在進行減資時應遵循必要的程序性要求，公司履行完畢相應程序性要求后，方可辦理減資登記，具體流程包括：
新《公司法》第224條對現行《公司法》第177條規定的普通減資程序進行了完善，具體包括：
1、部分字詞調整，如將第一款“必須編制資產負債表和財產清單”修改為“應當編制資產負債表和財產清單”，將“股東接到通知書”“未接到通知書”修改為“接到通知”“未接到通知”，該等修改提高了相關條款涵義的準確性。
2、明確將“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納入減資公告的載體范圍，以方便債權人能夠更容易、便捷地查詢到公司減資的信息，以便在合理期限內依法行使要求公司清償債務或提供擔保的權利。
3、新增了第三款，明確公司減少注冊資本應當按照股東出資或者持有的股份比例相應減少出資額或者股份，但法律另有規定、全體股東另有約定或者股份公司章程另有規定的除外，該補充明確了定向減資與非定向減資規則。
（二）簡易減資規則
新《公司法》第225條新增了簡易減資規則，簡易減資與普通減資相比主要在于減少了通知債權人以及向債權人清償債務或提供擔保的規定，簡易減資的流程包括：
簡易減資是新《公司法》在既有普通減資規則基礎上的制度創新，其與普通減資的適用前提、流程和實現目的存在重大區別，具體包括：
1、簡易減資的本質是公司內部財務報表相關科目的核銷調整，并不涉及向股東分配資產、股款或其他利益，同時也不能通過簡易減資來免除股東繳納出資或股款的義務。
2、按照新《公司法》第225條第三款，公司在實施簡易減資后，其后續的利潤分配應進行限制，即在后續提取的法定公積金和任意公積金達到注冊資本的百分之五十之前，公司不得進行利潤分配。該條款旨在解決因注冊資本形式上的減少會降低公司后續利潤分配的門檻，可能使得股東通過分紅來獲得先于公司債權人獲得公司財產的機會，故對公司后續利潤分配進行限制具有合理性。
（三）過渡期的特殊減資規則
鑒于新《公司法》施行后，大量存量公司將會考慮減資，為確保相關公司在過渡期內順利完成注冊資本調整，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注冊資本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第五條增設了過渡期內減資的特殊規則，具體流程包括：
公司在過渡期內適用特殊減資程序，僅需通過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向社會公示二十日，在公示期內債權人沒有提出異議的，公司可直接憑申請書、承諾書向公司登記部門辦理減資登記。但適用特殊減資程序不得減少股東的實繳出資，只能減少認繳注冊資本。并且，適用過渡期內的特殊減資規則需滿足三個條件，即：（1）公司不存在未結清債務或者債務明顯低于公司已實繳注冊資本等情形；（2）全體股東承諾對減資前的公司債務在原有認繳出資額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3）全體董事承諾不損害公司的債務履行能力和持續經營能力。
鑒于過渡期內的特殊減資程序較為簡化，公告期限較短，這可能會成為新《公司法》實施后，大多數公司符合相應條件公司選擇的減資方式。但是，若公司不符合前述條件的，則仍應當按照新《公司法》第224條、第225條的規定進行減資。
三、關于減資規則涉及的重點法律問題解析
（一）關于債權人異議規則的理解與適用
普通減資規則下的“債權人異議規則”旨在建立對公司債權人權益的保護機制，即債權人在公司實施普通減資時享有“知情權”和“要求公司直接清償債務或提供擔保的權利”，但需注意：
1、債權人異議規則下的“債權人”既包括債權已到期的債權人，也包括債權尚未到期的債權人。公司實施普通減資時，債權人有權在要求公司直接清償債務和提供擔保之間進行選擇，債權人的選擇權與債權是否到期并無關聯。
2、為平衡公司和債權人的利益，若公司在啟動減資程序時，已向債權人提供足額擔保的，則應適當限制債權人的選擇權，以避免部分債權人通過該制度來對公司的自主經營決策進行干擾，從而使得該規則與保障債權人利益的初衷相背離。
3、基于充分保障債權人利益的目的，公司在實施減資程序時，應當嚴格按照減資程序要求履行義務，否則依據新《公司法》第226條的規定，違法減資應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包括：（1）股東應當退還其收到的資金，減免股東出資的應當恢復原狀；（2）若給公司造成損失的，股東及負有責任的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二）關于定向減資與非定向減資規則的理解與適用
新《公司法》第224條新增了第三款，明確了定向減資與非定向減資規則，該新增條款明確了定向減資與非定向減資的區別，具體如下：
1、非定向減資，又稱“同比例減資”，即公司各股東應當按照各自的持股比例“同比例”進行減資，而不得在不同股東間有所區別，這是公司減資的一般性要求，該規則強調了股東身份的平等性，避免發生大股東通過濫用股東權利或地位來損害小股東利益的情形。
2、定向減資，又稱為“非同比例減資”，即公司僅針對個別股東進行減資，減資后注銷該個別股東所持有公司的股權（股份），其他未減資股東的持股數額不變，持股比例相應調整。定向減資是基于實務需求確立的一項制度安排，能夠在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前提下，讓部分股東更為自主地選擇投資或退出。
但是，有限公司與股份公司適用定向減資規則的具體要求存在差異，有限公司需要“全體股東另有約定”才能進行定向減資，這體現了有限公司的“人合性”要求，也有助于防控大股東通過濫用股東權利損害小股東利益的情形發生；而股份公司則僅要求“章程另有規定”方可定向減資，這體現了股份公司的“資合性”特征。
（三）關于簡易減資規則的若干注意事項
新《公司法》第225條新增的簡易減資規則使得公司能夠通過減資方式來彌補虧損，從而調整注冊資本結構，但在適用該制度時應當注意以下問題：
1、通過簡易減資來彌補虧損是公司彌補虧損的最后方式
第225條已經明確公司適用簡易減資規則的前提為公司已經按照新《公司法》第214條第二款規定彌補虧損，據此可以確認公司彌補虧損的順序為：
也即公司只有在窮盡使用利潤、任意公積金和法定公積金、資本公積來彌補虧損后，若仍存在虧損的，才能適用簡易減資程序來彌補虧損，否則不符合適用簡易減資程序的前提條件。
2、關于股東認繳出資部分能否進行簡易減資問題
基于立法本意，簡易減資的本質是公司內部資產負債表相關科目的調整，因此其適用的前提是相關經濟行為在資產負債表上有所體現。但是，在限期認繳注冊資本制度下，若因未屆出資期限股東尚未實繳出資的，則按照《企業會計準則》的相關規定，因資產負債表所列示的僅為“實收資本（或股本）”，而認繳出資屬于股東對于未來在特定時間點繳納出資的一項承諾，該承諾尚未在資產負債表上有所反映，因而無法按照新《公司法》第225條的規定進行簡易減資。由此，在股東未實繳出資前，其認繳出資不適用簡易減資程序，不得據此減少股東的出資責任和義務，但就股東認繳部分依法進行普通減資或過渡期內的特殊減資則不受限制。
四、結語
減資是《公司法》賦予公司及其股東的一項重要權利，也是公司經營自主化的體現，為防止公司通過減資來損害債權人利益，對公司減資進行規制很有必要。尤其在外部監督機制缺失的情況下，減資所遵循的程序性規則就顯得尤為重要，嚴格執行減資程序能夠在更大程度上防范股東、董監高等相關主體通過減資侵害債權人利益。另外，新《公司法》增設了違規減資的法律責任承擔機制，也彌補了現行《公司法》關于違規減資責任不清晰的問題。總體而言，新《公司法》關于減資規則的補充和完善有助于提升公司注冊資本的利用效率，增強了公司經營的自主性與靈活性，為平衡公司、股東及債權人三者的利益提供了制度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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