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解讀民辦學校“控制權”之證照爭奪（三）
作者：何周 姚娟 2023-04-12在《案例解讀民辦學校“控制權”之證照爭奪（二）》一文的案例中，法院以學校未辦理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為由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是民辦學校“控制權”爭奪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但不意味著它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未經登記的新任法定代表人可以采取相關措施從而取得學校的“控制權”。下面通過一則案例，解析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新任法定代表人與證照持有人關于證照返還糾紛所涉的法律問題，總結案件經驗，供民辦學校及相關方參考。
一、案情簡介
武術學校系經鄭州市教育局與鄭州市民政局共同核準、注冊的民辦非企業單位，梁甲為該校法定代表人。學校備案的2006年4月30日章程顯示，學校理事會名單為：理事長梁甲，副理事長梁乙，理事梁丙、程某某、張某某，出資人為梁甲（400萬元）、梁乙（400萬元）。2007年10月22日梁甲去世。
2007年12月2日，武術學校理事會研究決定：現階段由副理事長梁乙為學校法定代表人。學校選址、征地、建校工作由梁乙負責；學校日常工作由梁丙主持。該會議紀要加蓋有武術學校公章。
2012年10月13日，武術學校理事會研究決定：一、重申：副理事長梁乙為學校負責人（學校法定代表人）。二、學校公章由理事會確定的學校負責人梁乙掌握。三、向鄭州市教育局申請，請求盡快辦理我校負責人（法定代表人）由梁甲變更為梁乙的手續、盡快換發我校的辦學許可證，使理事會有效、有力地展開恢復學校的工作。該會議紀要由梁乙、程某某、張某某三人簽名，未加蓋學校公章。
在梁甲去世后，副理事長梁乙與理事梁丙因諸多學校的事務發生爭議，因學校公章由梁丙持有，學校未能增補理事會成員，也未能登記變更法定代表人，至今未在相關部門進行年審，導致學校不能進行正常的工作管理和教學。故，梁乙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決梁丙立即歸還公章、財務章，承擔本案訴訟費用。
二、裁判結果
本案經歷了一審、二審、再審程序，其可謂一波三折，最終梁乙取得了勝訴。
（一）鄭州市惠濟區人民法院（2014）惠民二初字第8號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梁乙不是在教育部門核準和民政部門登記的武術學校的法定代表人，其要求梁丙返還武術學校公章及財務章的請求，證據不足，不予支持。判決：駁回梁乙的訴訟請求。
（二）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鄭民三終字第1246號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為了該校能夠盡快進行正常的教學工作，梁乙作為該校的副理事長具有一定的權利和義務，且梁乙提交了理事會會議紀要，其要求梁丙歸還公章和財務章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故一審法院駁回其訴訟請求不妥，予以糾正。判決：一、撤銷河南省鄭州市惠濟區人民法院（2014）惠民二初字第8號民事判決；二、梁丙于判決生效后的十日內歸還梁乙武術學校的公章、財務章。
（三）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鄭民申字第222號民事裁定書
梁丙不服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鄭民三終字第1246號民事判決，向該院申請再審。法院認為，梁丙的再審申請符合《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項規定的情形，裁定：本案由本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再審。
（四）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鄭民再終字第142號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根據武術學校章程規定，在理事長不能行使職權時，由理事長指定的副理事長行使職權。該校理事長梁甲去世后，梁乙作為該校唯一的副理事長當然享有管理職權，其不掌握印章勢必影響其正常的管理活動。因此，梁乙主張梁丙歸還公章和財務章的訴訟請求應予支持。梁丙的再審申請理由證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判決如下：維持本院（2014）鄭民三終字第1246民事判決。
三、案例分析
根據上述案情介紹，就梁丙在再審中提及的觀點進行簡要探析：
（一）武術學校決策機構是校委會還是理事會
梁丙稱，2003年8月6日的學校章程明確規定，校委會為學校的權力機構，學校章程的修改須經校委會表決通過，經教育局審查，并報民政局核準后生效。2006年4月30日理事會設立程序違法，梁秋蓮無權代表理事會要求返還公章及財務章。法院認定的事實為：學校備案的2006年4月30日章程顯示，學校理事會名單為：理事長梁甲，副理事長梁乙，理事梁丙、程某某、張某某。可見，武術學校前后有兩套不同的“領導班子”，而且自成一派。這其中可能因有關部門要求對章程進行了規范，學校領導班子配合修訂了章程，但未能意識到學校章程修改對學校運營管理的重要性。梁丙依據2003年的學校章程，認為校委會是學校的權力機構。在梁甲去世后，校委會會議確定由梁丙繼任校長，學校的對內對外事宜及財務由梁丙全權處理。事實上，學校章程作為學校的“小憲法”，應當以現行有效的章程規定的為準。因武術學校章程已于2006年修訂且在民政局備案，故武術學校的決策機構應為理事會，不再是校委會。
（二）梁乙是否有權要求梁丙返還學校印章
梁丙在再審中稱，學校申辦報告、學校章程及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證書均未顯示梁乙為法定代表人，梁乙并非武術學校的法定代表人，且對學校不享有任何財產權利，無權要求返還學校公章及財務章。雖然法院最終支持了粱乙的訴訟請求，但是從維穩的角度，認為粱乙不掌握學校印章會影響其正常的管理工作。我們認為，粱乙是否有權要求梁丙返還學校印章，關鍵在于2012年10月13日武術學校理事會會議紀要是否有效。該會議紀要明確粱乙為新任法定代表人、學校公章的保管權人，因本案裁判文書未對學校章程內容予以披露，也未就理事會決議效力問題進行審查，我們嘗試對該決議的有效性進行假設性分析。
假設武術學校章程規定，一般事項經半數以上理事同意即為通過，重大事項經三分之二以上理事同意即為通過。如若學校章程未特別規定變更法定代表人、印章管理屬于重大事項的，視為一般事項。在本案中，2012年10月13日武術學校理事會會議紀要由理事梁乙、程某某、張某某三人簽名，符合章程規定的一般事項通過的表決比例，該紀要內容有效。根據該理事會決議，粱乙是武術學校公章的新任法定代表人、公章保管權人。梁乙雖不是學校公章的所有權人，但其作為理事會會議授權的公章保管權人，可以要求無權占有人梁丙返還學校公章。值得注意的是，前述假設是基于粱乙按照學校章程規定召開理事會會議，履行了通知、表決等程序，不存在程序瑕疵或合規性問題。
假設武術學校章程規定，一般事項經半數以上理事同意即為通過，重大事項經三分之二以上理事同意即為通過。同時，章程明確規定，印章管理屬于重大事項。在本案中，2012年10月13日武術學校理事會會議紀要則部分有效，變更法定代表人的決定有效，但學校公章的保管權人的決定無效。在這種情況下，粱乙是否可以提起證照返還之訴。我們認為，這取決于未經登記變更的法定代表人能否代表學校訴訟。在公司類糾紛案件中，主流觀點認為：公司法定代表人的變更登記雖然具有公示效力，但未辦理登記并非法定代表人變更的生效要件。未辦理法定代表人的變更登記不影響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代表公司提起訴訟。因民辦學校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如新任法定代表人代表學校起訴，往往在立案環節就會受到較大阻力，不予受理的可能較大。特別是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法院對其作為民辦非企業單位較為陌生，立案庭法官會采取“司法謹慎干預”的態度而拒絕受理。
四、經驗總結
本案系民辦學校實際控制人去世引發的證照返還糾紛。武術學校作為非營利性民辦學校，不存在股權、資產繼承等問題，“控制權”成了粱乙、梁丙爭搶的“香餑餑”。在本案中，粱乙、梁丙深知取得“控制權”的關鍵是武術學校的決策機構。粱乙能夠取勝的原因是其巧用現行有效章程規定，發揮了決策機構理事會應有的作用。武術學校章程在2006年做了修訂，梁丙未能準確了解到章程修訂的信息，誤以為校委會還是學校的權力機構，試圖通過校委會取得對學校的控制，結果白費功夫。粱乙利用了這一信息差，從現行有效的章程中尋找了對己方有利的條款“在理事長不能行使職權時，由理事長指定的副理事長行使職權”，使其享有代行理事長的各項權利。而且，在梁甲去世后，粱乙及時召開理事會會議，明確了其法定代表人的職務。時隔五年后，粱乙再次召開理事會會議，并取得半數以上理事的支持，重申其法定代表人的身份，并明確其為學校公章保管權人。這一系列舉措為粱乙取得武術學校“控制權”創造了有利的條件。梁丙的敗訴教訓也告誡民辦學校及相關方，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對手的每一個舉動背后必有深義，要探尋其目的，便于及時調整己方的攻防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