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CTA對中國企業在美投資及業務開展的影響
作者：王清華 施珵 王沁怡 袁柳雅 2024-02-07美國《企業透明法案》(the Corporate Transparency Act, CTA, 以下簡稱“CTA”)于2024年1月1日起正式生效，這項法案針對公司受益所有權的信息披露提出了新的要求，不僅對美國公司產生深遠影響，也對在美國開展業務經營的外國公司提出了新的合規要求。為此，本篇文章將梳理CTA的重點規定，分析CTA實施可能帶給中國企業的影響，特別是在受益所有權信息披露方面可能對中國投資者提出的新要求；在此基礎上，本文將針對已在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以及擬赴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提出建議，包括及時跟蹤立法動態、履行受益所有權申報義務以及在必要的情況下調整交易結構以實現商業成功。
一、 法規縱覽：美國CTA的主要內容
1.立法目的
CTA的立法目的是防范利用空殼公司或其他不透明的所有權結構，隱藏非法所得、進行洗錢等非法活動或謀取不正當利益。美國于2021年頒布CTA，設立了由美國財政部金融犯罪執法網絡(the United States Treasury Department’s 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 以下簡稱“FinCEN”)管理的受益所有權信息(beneficial ownership information, 以下簡稱“BOI”)報告數據庫。自2024年1月1日起，受CTA管轄的企業必須在FinCEN BOI數據庫上提交特定的受益所有權信息。雖然該等信息通常并不公開，但將可供披露給如下機構：a）開展與國家安全、情報和執法有關獲得的聯邦、州、地方和部落官員以及外國官員，在其提出要求時；（b）在特定情況下經申報公司同意時的金融機構；（c）監管金融機構的監管部門。
2. 需申報公司
根據CTA的規定，需要報告受益所有權信息的公司(reporting companies，以下簡稱“申報公司”)包括在美國成立的法人、有限責任公司或其他類似實體(domestic reporting companies，以下簡稱“國內申報公司”)，或者在外國成立并在美國注冊經營的公司(foreign reporting companies，以下簡稱“外國申報公司”)。
1) 國內申報公司：根據美國法律向美國任何州的州務卿辦公室或任何類似機構提交文件而成立的法律實體，包括公司(Corporation)、有限責任公司(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和其他類似實體。
2) 外國申報公司：根據其他國家法律成立，并向美國任何州的州務卿辦公室或任何類似機構提交文件以注冊經營(register to do business)的法律實體。
值得注意的是，外國空殼公司也被納入監管范圍，無論這些公司是否在美國境內開展業務活動或存在實際經營，均被要求按照CTA的有關規定向聯邦披露受益所有權信息。此外，如果外國公司本身未在美國注冊經營，卻通過其子公司或關聯公司在美國開展業務，在該子公司或關聯公司本身成為申報公司的情況下，該等外國公司也可能被要求向FinCEN提交并定期更新其受益所有權的相關信息。還有在實踐中存在較多為了在美國購房而設立LLC的情形，這類公司也落入CTA約束范圍內。
CTA大大拓寬了以往針對企業信息披露的監管范圍。在適用對象上，CTA同時適用于一些傳統上不受信息披露要求的公司，如非上市公司以及外國公司的美國子公司和關聯公司，并且特別關注小型公司的受益所有權情況。
根據該規定，某些實體被排除在申報公司的定義之外，例如信托和合伙企業；未在美國注冊經營的外國公司也不需要報告受益所有權信息。
3. 豁免公司
CTA規定了23類可以豁免受益所有權信息申報的實體類型，主要包括需要根據美國證券法披露信息的上市公司、金融機構、投資機構、交易所、非營利組織和某些大型運營公司等。
豁免公司的范圍也與CTA的立法目的相呼應，即CTA更多關注防范利用空殼公司或其他不透明的所有權結構隱藏違法犯罪所得錢財或進行洗錢等違法犯罪活動，因此聚焦于在美國現行法律法規下受監管較少的小型公司。至于其他類型的企業，或因受到更嚴格的法律監管，或因現有法律規定已經對其規定了更為全面的披露義務，因而豁免于受益所有權申報。例如，上市公司受到美國證監會監管并負有較全面的披露義務；銀行業、金融業、保險業的公司本身即受到反洗錢等法律法規的嚴格監管；在美國進行實質性經營，產生一定的收入，并雇傭較多員工的公司，一般不屬于空殼公司，也豁免于受益所有權的申報。具體類別列舉如下：
4. 需申報信息
需申報的信息根據公司成立或注冊經營的時間而確定：
1) 如果申報公司(reporting company)在2024年1月1日或之后成立或注冊經營，需要申報公司自身、受益所有權及公司申請人(company applicant)的信息。
2) 如果申報公司在2024年1月1日之前成立或注冊經營，僅需提供公司自身及受益所有權的信息。申報公司無需提供公司申請人的信息。
其中，“公司申請人”是指直接提交成立或注冊公司文件的個人，如果由多人負責提交文件，則為主要負責指導或控制文件提交的個人。為公司成立或注冊經營提供服務并向州務卿提交文件的律師，可以作為公司申請人，向FinCEN申報受益所有權信息。不過，僅針對在2024年1月1日之后成立或注冊經營的公司，需申報其公司申請人；2024年1月1日之前成立或注冊經營的公司，則無需申報公司申請人。
需申報的信息主要包括如下內容：
5. 受益所有人
受益所有人是指滿足下列任一要求的個人，其直接或間接：（1）對申報公司行使實質性控制，或（2）擁有或控制申報公司至少25%的所有權利益。
其中，針對何謂“實質性控制” (substantial control)，根據CTA，如果個人符合以下任一情形，則其屬于實質性控制：
1) 該個人是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
2) 個人有權任命或罷免申報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或董事會多數成員（或是實體中類似董事會的機構）；
3) 個人是申報公司的重要決策者；
4) 個人對申報公司有任何其他形式的實質性控制。
具體而言，根據FinCEN公布的說明[2]，關于上述受益所有人的認定可參考以下標準：
請注意，申報公司可以有多個受益所有人。例如，報告公司可能有一個對其行使實質性控制的受益所有人，還有幾個擁有或控制報告公司至少25%所有權利益的受益所有人。報告公司可能有一個既行使實質性控制，又擁有或控制報告公司至少 25% 所有權利益的受益所有人。必須報告的受益所有人無上限。
6. 申報時間
FinCEN于2024年1月1日開始接收受益所有權信息申報，首次申報截止日期根據公司成立或注冊經營的時間而確定，具體如下：
7. 未按時申報的法律后果
如果如果某人故意不向FinCEN報告完整的或更新的受益所有權信息，或故意提供或試圖提供虛假或欺詐性的有益所有權信息，或者是不則相關申報公司和高級管理人員將受到處罰。具體包括：（1）民事處罰，包括違規行為持續的每一天最高500美元的民事處罰；（2）刑事處罰，包括最高兩年的監禁和/或最高10,000美元的罰款。
此外，故意導致申報公司不提交所需的BOI報告或向FinCEN報告不完整或虛假的有益所有權信息的人可能會受到民事和/或刑事處罰。例如，符合受益所有者或公司申請人資格的個人如果因拒絕提供信息，也受到民事和/或刑事處罰。
二、 潛在影響：CTA對中國企業在美業務開展的影響
1. 在美設立企業或開展業務的流程增加
CTA屬于聯邦層面的立法，在其實施后，由于涉及向聯邦層面披露受益所有權信息，在美成立的公司或外國公司在美注冊經營的相關流程或發生變化。
通常而言，在美成立的公司或外國公司在美注冊經營的，需向所在州的州務卿提交一系列文件，披露公司的關鍵信息，包括設立人信息、公司組織文件、公司相關信息等。而CTA特別規定了向FinCEN申報受益所有人信息，以完成聯邦層面的信息申報。據此，在美成立企業或外國公司在美注冊經營的，不僅需要滿足州法層面的要求，向州政府提交有關公司成立或注冊經營的文件，還需要按照CTA的規定，向聯邦政府披露受益所有人的相關信息。該信息申報要求將使得整個在美成立公司的過程更為復雜，中國企業在赴美注冊經營時，也需注意全面遵守所在州法層面和聯邦法層面的相關規定，以確保合法注冊經營。
2. 投資并購的交易架構設計或需重新規劃
CTA要求披露最終可能實際控制公司的主體，對中國投資者在美投資時的交易架構設計提出了新要求。
在以往的項目中，中國企業在美國開展投資或并購活動時，出于符合當地法律規定，或保護最終實際控制人信息的目的，可能會考慮采用設立特殊目的公司或控股公司等方式作為持有其在美國投資或收購資產的法律實體。然而，隨著CTA的頒布，中國企業需進一步關注此類架構在CTA實施背景下受到的影響。特別是，該法對實際受益人的披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能影響部分意在通過搭建路徑公司規避披露實際控制人信息的交易安排。
3. 稅務及合規成本預期上升
CTA對受益所有人信息的收集，可能導致以往出于節稅目的的安排落空，并增加企業日常運營成本。
就稅務而言，以往以稅務為目的設計的交易安排，在CTA實施后可能會落空。CTA要求披露受益所有人信息，雖然該等信息不會公開，但聯邦政府機構可以掌握相關信息并可能向其他聯邦機構披露，這其中不排除可能涉及的稅務機構。如果FinCEN根據稅務機關的要求向其提供受益所有人信息，則可能導致交易設計之初的節稅目的再難實現。
就日常運營而言，CTA要求在美注冊經營的外國公司申報受益所有人信息，這增加了中國企業在美經營的管理和合規成本。為符合法律規定，中國企業在美注冊經營需要投入更多以收集和完善受益所有人信息，并向FinCEN進行及時申報，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在美國當地運營的成本。
4. 政府監管與安全風險增加
CTA要求企業向聯邦政府披露更多信息，特別是受益所有人的信息中很可能涉及非美國實體或個人的信息，進而導致外國投資者的部分敏感信息也暴露于聯邦政府的掌握及密切監管。這可能會影響部分中國投資者在美國投資和開展業務的考慮，因為中國投資者可能會希望擁有更加具有隱秘性的商業結構。
三、 應對措施：中國企業應對CTA的建議
CTA的生效與實施將影響到數百萬家在美成立或注冊經營的小型企業，對中國投資者來說，全面遵守法律法規，及時調整商業決策，以利于在不斷變動的商業環境中保持企業的穩健發展。
1. 針對已在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
FinCEN已于2024年1月1日起開始接受受益所有人信息申報，已在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需盡快了解法案要求并采取相應措施以遵守法規。
首先，企業可結合法律等專業顧問的建議，及時判斷并履行CTA項下的申報義務。包括，其自身是否負有CTA下的申報義務、是否屬于可豁免申報的類別。如企業有申報義務，則應同時考慮是否有必要更換公司高管人員，并盡早準備實際受益人的相關資料。
其次，企業應加強在日常經營過程中對受益所有人相關信息的收集。CTA要求企業如實報告受益所有人的相關信息，因此，企業在日常經營過程中也應及時對自身股權及控制權情況進行梳理。特別是，我們提示，由于法案規定的申報期限較短，企業需盡早進行規劃，避免延期申報可能產生的民事，甚至刑事責任。
最后，中國企業可結合專業顧問的建議，結合自身實際情況，考慮已有的交易結構是否可在CTA實施之后，實現原有的商業目的，并確保其構建的架構符合法規要求。如有必要，可以對現有的交易結構進行一定調整，在保證實現商業目的的同時符合法律要求，保持長期的合法合規經營。
2. 針對擬赴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
一方面，擬赴美設立公司或經營業務的中國企業，應及時關注當地法律法規和監管政策的變動，以便及時調整商業決策。特別是在進行投資、并購或持有當地資產時，企業需要重新評估和設計符合法律規定的交易架構。如州層面的公司法相關規定和聯邦層面的信息披露相關規定，以及兩者的協調，確保交易同時符合聯邦和州的法律規定。
另一方面，對于特殊目的公司和多層股權架構，企業應重新評估在需要披露受益所有人信息的情況下是否還有必要保留這些結構以及是否重新調整高管人員。在考慮信息披露的情況下，可能需要對交易架構進行適時調整。
注釋：
[1] See 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 Small Entity Compliance Guide, at https://www.fincen.gov/boi/small-entity-compliance-guide, last visited on 5th February, 2024.
[2] See 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 Beneficial Ownership Information Reporting Frequently Asked Questions, at https://www.fincen.gov/boi-faqs, last visited on 5th February, 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