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破產重整如何解決資金占用問題——以2020至2022年間受理破產重整的案件為例
作者：朱林海 張頔 馬珂君 2023-06-21一、資金占用的表現形式
根據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公安部、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2022年1月28日發布的《上市公司監管指引第8號——上市公司資金往來、對外擔保的監管要求》第五條的規定，資金占用是指上市公司將資金直接或者間接地提供給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使用，其表現形式包括：1.為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墊支工資、福利、保險、廣告等費用、承擔成本和其他支出；2.有償或者無償地拆借公司的資金（含委托貸款）給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使用，但上市公司參股公司的其他股東同比例提供資金的除外。前述所稱“參股公司”，不包括由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控制的公司；3.委托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進行投資活動；4.為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開具沒有真實交易背景的商業承兌匯票，以及在沒有商品和勞務對價情況下或者明顯有悖商業邏輯情況下以采購款、資產轉讓款、預付款等方式提供資金；5.代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其他關聯方償還債務；6.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認定的其他方式。
二、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是破產重整受理的前提
根據國務院2020年10月9日發布的《關于進一步加強上市公司質量的意見》第十條規定，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相關方不得以任何方式侵占上市公司利益，對已形成的資金占用問題，要限期予以清償或化解，上市公司實施破產重整的，應當提出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的切實可行方案。
結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上市公司破產重整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規定的上市公司破產重整申請受理流程、要求，上交所發布的關于破產重整等事項的自律監管指引第13號和深交所發布的關于破產重整等事項的自律監管指引14號，以及上市公司重整實踐案例來看，上市公司破產重整層報并取得證監會無異議函的過程中，需要就上市公司是否存在資金占用問題，資金占用的形成原因及金額，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現狀以及解決方案做出具體說明。證監會出具無異議函的一個前提是上市公司資金占用問題已經清償或化解，或雖然暫未化解（包括僅化解部分的情形）但通過重整程序可以完成整改。
三、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路徑分類概述
化解資金占用問題的主旨就是要保障上市公司資金充足，保護中小投資者合法權益，因此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包括增加上市公司資產（包括現金資產以及其他有利于增強上市公司獨立性和核心競爭力的資產）和減少上市公司負債兩個方向。一般而言，具體落實的方案可分為如下幾類：
（一）現金清償
現金清償的方式根據清償主體的不同可以劃分為由資金占用方清償以及第三方現金代償，第三方現金代償就是指資金占用方外的第三方以現金的方式向上市公司歸還資金占用款項，這里的第三方通常是上市公司重整意向投資人或其他重整相關利害關系人。第三方現金清償的表現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受讓上市公司因資金占用形成的對占用方的債權并支付債權轉讓款，直接代占用方清償（是否保留對占用方的追償權由占用方和第三方另行約定）等。從目前上市公司重整實踐來看，單獨以現金清償的方式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的一般僅適用于資金占用金額較小的情形，對于資金占用金額較大的往往需要綜合運用現金清償和其他方式共同解決。
以索菱股份（股票代碼：002766）為例，其2020年12月8日收到證監會行政處罰決定書，處罰決定書認定資金占用人肖行將公司資金11,042,898.41元用于支付定增股票借款利息和賠償員工持股計劃損失資金屬于資金占用。后索菱股份針對最終確認的資金占用金額，與資金占用人肖行協商按銀行同期貸款基準利率計提資金占用期間利息，資金占用本息在2020年12月31日前以現金全部償還，后索菱股份2021年11月26日被裁定受理重整。ST貴人（股票代碼：603555）情況類似，根據公告，2019年度公司關聯方存在非經營性占用公司資金情況，占用資金發生額共計4,000萬元，后占用方于2019年9月9日向公司清欠完畢所有款項，并于2020年4月30日前向上市公司支付上述資金占用利息共計857,530.00元。
以天海防務（股票代碼：300008）為例，其截至2019年6月30日，存在控股股東關聯方佳豪集團非經營性資金占用1,157.99萬元的情形。后天海防務控股股東劉楠控制的佳船企業代佳豪集團清償了非經營性資金占用款。在ST華英（股票代碼：002321）和*ST瑞德（股票代碼：600666）重整案例中，則是由重整投資人向上市公司提供一定資金用于解決存在的資金占用問題。
（二）債務抵銷
以行使抵銷權的形式解決資金占用問題指的是資金占用方以其自身對上市公司的債權與因占用形成的上市公司對資金占用方的債權相抵銷。一般來說，用于抵銷的債權既可以是資金占用人原始取得的對上市公司的債權，也可以是資金占用人通過從債權人處受讓債權的方式取得的對上市公司的債權。這種資金占用的解決方案可以體現為資金占用方與上市公司債權人雙方的債權轉讓協議，也可以是資金占用方、上市公司和債權人之間形成多方協議，直接約定債權債務抵銷。
資金占用人直接以債權債務抵銷的方式解決資金占用的例子可以參見天娛數科（股票代碼：002354），其第一大股東占用公司資金成本1,542.88萬元，同時第一大股東擁有對*ST天娛的應收賬款共計1,626.03萬元，后*ST天娛通過與第一大股東簽署《債權債務抵消協議》的方式解決了資金占用。
資金占用人通過從債權人處受讓債權后抵銷其對公司資金占用債務的操作實例可以參見*ST瑞德（股票代碼：600666），*ST瑞德控股股東及實際控制人在未經過公司正常內部審批流程的情況下，以公司及子公司哈爾濱奧瑞德光電技術有限公司的名義簽訂借款協議，后部分借款無法按時償還，導致公司對控股股東的融資行為承擔連帶責任，形成非經營性資金占用。截至2022年9月30日，控股股東左洪波對公司的非經營性資金占用本息共計人民幣35,757.15萬元。后*ST瑞德、子公司多名債權人公司、子公司以及控股股東左洪波簽訂多方《債務抵銷協議》，約定債權人將其持有的上市公司子公司債權合計22,980.81萬元無償轉讓給控股股東左洪波用于抵償控股股東對公司的22,980.81萬元資金占用。
（三）消減債務規模
鑒于受理上市公司破產重整，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標準既包括已經清償或化解，也包括提出切實可行方案使得資金占用能夠通過重整程序完成整改兩類，因此消減債務規模的解決方案包括以債務承接、債務豁免方式（債務豁免還可以進一步劃分為附生效條件或解除條件的債務豁免和不附條件的豁免）即時性消減債務規模解決資金占用問題；還包括通過重整計劃豁免部分債權、將對資金占用方的應收債權分配清償給債權人等此類預期消減債務規模的形式。
金貴銀業（股票代碼：002716）截至2019年6月30日，控股股東非經營性占用上市公司資金101,383.67萬元，為解決這一問題其采用了債務承接的方式消減債務規模。由上市公司及控股股東與19家銀行或非銀行債權人達成了合計101,393.43萬元的債務轉移協議，并簽署附條件生效的《債務轉移暨股東代償協議》，約定自法院裁定受理司法重整之日，公司對債權人的標的債務轉移由控股股東代為清償，公司就標的債務不再向債權人承擔清償責任，視為控股股東向公司清償了與標的債務等額的占用資金。海航控股（股票代碼：600221）采取的也是此類債務承接的方式以達到消減債務規模解決資金占用的問題，其主要操作方式是通過將部分無救助性質的帶息普通債轉移至股東和關聯方負責償付的方式，解決同等金額的股東及關聯方非經營性資金占用對公司造成的損失。
天翔退（股票代碼：300362）重整受理前為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綜合應用了債務豁免和將對資金占用方應收債權分配清償給債權人的形式，其與債權人簽訂附條件生效債務抵償協議以解決公司控股股東資金占用，債權人豁免債權代替控股股東及其關聯償還金額2,172,491.61元；同時《重整計劃》中規定每家普通債權人30萬元以上的債權部分，一部分以轉增股票清償，剩余部分用天翔環境對資金占用方的應收款項清償，按每100元普通債權分得100元應收款項，視為資金占用清償完畢。
中南文化（股票代碼：002445）采取的則是通過重整計劃預期豁免部分債權的方案，其明確“對于被占用資金追索不能部分的損失，將以*ST中南在預重整和重整中的削債收益，包括同意重整預案和同意重整計劃草案的普通債權人所放棄的對公司享有的債權本金、利息、罰息、違約金及其他費用（計算至重整受理日2020年11月24日）等，進行損失與收益的對沖，使該損失通過上述收益予以填補。”
（四）以房產、存貨等非現金清償
以房產、存貨等非現金清償方式根據清償主體的不同可以劃分為由資金占用方以自有非現金資產抵債以及第三方以非現金資產抵債。需要注意的是，根據《上市公司監管指引第8號——上市公司資金往來、對外擔保的監管要求》第二十一條的規定，以非現金資產清償占用的上市公司資金應嚴格控制，用于抵償的資產必須屬于上市公司同一業務體系，并有利于增強上市公司獨立性和核心競爭力，不得是尚未投入使用的資產或者沒有客觀明確賬面凈值的資產且應當履行必要的程序，包括：聘請符合《證券法》規定的中介機構對符合以資抵債條件的資產進行評估，以資產評估值或者經審計的賬面凈值作為以資抵債的定價基礎；獨立董事就上市公司關聯方以資抵債方案發表獨立意見，或者聘請符合《證券法》規定的中介機構出具獨立財務顧問報告；上市公司關聯方以資抵債方案須經股東大會審議批準，關聯方股東應當回避投票。
從2020至2022三年間受理的上市公司破產重整案例來看，采用此方式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的，用于抵債的非現金資產主要為上市公司同一或相關業務體系的股權、商鋪、存貨、研發中心大樓等。
以山子股份（原名*ST銀億，股票代碼：000981）為例，原控股股東寧波銀億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銀億控股”）及其關聯方累計資金占用余額為224,777.59萬元，為化解資金占用問題，銀億控股以其下屬全資子公司寧波普利賽思電子有限公司100%股權抵償占款43,403.12萬元，公司原控股股東銀億控股實際控制人熊續強以其控制的寧波如升實業有限公司持有的山西凱能礦業有限公司49%股權用以抵償銀億控股及其關聯方占款92,965.06萬元。ST華英（股票代碼：002321）化解資金過程中，則是以華英研發中心大樓無償過戶給上市公司來沖減占用上市公司的資金30,560萬元。ST康美（股票代碼：600518）通過以物抵債抵償非經營性資金占用的非現金資產包括普寧市福臨門的11套房產、普寧市廣汕公路北側新光路東側商鋪、深圳市銀湖公館的一套房產、中藥材存貨重樓（七葉一枝花）共計209噸。
（五）差異化轉增
差異化轉增是指在上市公司資本公積金轉增股票向現有股東分配的過程中，差異化對待大股東（通常是資金占用方及其關聯方）和中小股東，將大股東獲得的轉增股票讓渡回填給上市公司以清償資金占用款項或轉讓給重整投資人并就該重整投資人支付的該部分對價用于解決資金占用問題，而中小股東則能自行保留相應轉增的股票。從“差異化”的角度出發，ST華英（股票代碼：002321）解決資金占用問題時雖然運用了資本公積轉增股票部分由重整投資人有條件受讓以解決資金占用問題，但其出資人權益調整方案中對于所有轉增股票都用于了引入投資人和清償上市公司債務，沒有體現對中小股東以及大股東的區別對待，所以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差異化轉增。
考慮到上市公司重整中一般均將資本公積轉增出的股票用于引入重整投資人獲取償債資金，甚至需要一部分用以向債權人清償，故實踐中通過差異化轉增的形式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的操作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將上市公司資本公積按照一定比例一次性轉出，轉增出的股票應向大股東分配的部分中劃分一部分用于專項解決資金占用等遺留問題，另一部分用于引進重整投資人及/或清償負債；轉增出的股票應向中小股東分配的部分中一部分用于引進重整投資人及/或清償負債，另一部分則向中小股東進行分配。二是將上市公司資本公積分兩次轉出，其中第一次轉增出的部分應向大股東分配的部分予以讓渡用以解決資金占用等問題，應向中小股東分配的部分正常予以分配；第二次以第一次轉增后的股數為基數再進行一次轉增，本次轉增過程中全體股東讓渡該部分股票用于引進重整投資人和/或清償債務。以尤夫股份（股票代碼：002427）和安通控股（股票代碼：600179）為例，其均采取的是第一種差異化轉增的操作方式，而山子股份（原名*ST銀億，股票代碼：000981）在重整計劃中則是采取了第二種差異化轉增的操作方式。
差異化轉增的方式雖然可以充分利用資本公積引入資金以清償占用的資金，但需要注意針對此類解決方案，監管的口徑是在不斷收緊的，且根據上交所發布的關于破產重整等事項的自律監管指引第13號和深交所發布的關于破產重整等事項的自律監管指引14號關于受讓股份價格的要求，需要考量重整投資人受讓上市公司資本公積轉增股份價格是否合理、公允，是否存在損害中小投資者利益的情形。因此如果重整投資人或其他主體受讓轉增出的股票用以解決資金占用時對應價格過低，或上述價格與重整投資人取得股權的價格及向債權人抵債價格差異過大的，則相應方案可能受到挑戰，需要對差異說明合理性。同時需要注意的是，差異化轉增本身不是創設了一種新的資金占用問題解決方案，其本質上還是通過將大股東資產（轉增本應分配給大股東的股票）向重整投資人轉讓或通過其他方式處置獲得現金后向上市公司進行的清償。
四、實踐中資金占用問題解決路徑匯總
我們梳理了2020至2022年間被法院裁定受理破產重整的上市公司，發現2020至2022年間進入重整程序的上市公司共42家，其中有18家存在資金占用問題，18家上市公司中在進入重整程序前對資金占用予以清償或化解的有7家，另有11家上市公司是結合重整計劃的安排提出了關于資金占用問題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18家上市公司中，單一采用現金清償方式解決資金占用問題的有3家，單一采用債務抵銷方式的有1家，單一采用消減債務規模方式的有5家，單一采用差異化轉增方式的有2家，其中有7家上市公司綜合運用了以上多種方案用于解決資金占用。具體歸納總結如下：
五、結語
上市公司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是上市公司重整受理層報的前提，該問題的解決關系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實控人、股東、債權人等多方主體的利益，也是意向重整投資人應當關注和利益相關的問題。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從增加上市公司資產和減少上市公司負債兩個方向出發可以衍生出多種方案，但本質上各個方案都是各方利益博弈平衡的結果。上市公司資金占用問題的解決方案設計，就是要綜合考慮上市公司資產負債規模、資金占用量、資金占用問題需要解決的時間限制、資金占用方的清償能力、意向投資人的投資意愿、債權人的配合意愿、監管部門對不同方案的態度等多方面因素，本身并無定式，實踐中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選擇一種或多種解決路徑予以結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