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解讀民辦學校“控制權”之證照爭奪（二）
作者：何周 姚娟 2023-04-06在《案例解讀民辦學校“控制權”之證照爭奪》一文的案例中，舉辦者因董事會決議明確其享有保管學校證照的權利，最終取得了勝訴。在民辦學校章程或者董事會決議未明確的情況下，營利性民辦學校舉辦者（“股東”）是否有權提起證照返還之訴。下面通過一則案例，解析營利性民辦學校股東與法定代表人關于證照返還糾紛所涉的法律問題，總結案結經驗，供民辦學校及相關方參考。
一、案情簡介
科苑培訓學校系營利性民辦學校，于2018年8月8日取得民辦學校辦學許可證，后依法取得了營業執照。科苑公司為學校的唯一股東，滕某擔任學校校長、法定代表人等職務。2018年10月26日，科苑公司向滕某寄送通知函，主要內容為滕某作為學校員工，不按學校要求打卡上班，作為學校法定代表人及執行董事給學校帶來不良的影響等，故決定免除滕某的執行董事及法定代表人職務并要求滕某在簽收本通知書后5個工作日內返還學校公章及營業執照正、副本原件等。此后，科苑公司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滕某返還科苑培訓學校公章。訴訟過程中，科苑培訓學校的辦學許可證未進行法定代表人變更，亦未進行工商變更登記。
注：一審法院認定事實部分，在認定滕某為科苑培訓學校舉辦者的情況下，又認定科苑公司為學校股東，因二審判決書披露的內容有限，無法了解其中原由。本文以科苑培訓學校工商登記的信息為準，認定科苑公司為學校的股東（舉辦者）。
二、裁判結果
本案經歷了一審、二審，股東科苑公司均以敗訴告終。
（一）遼寧省丹東市元寶區人民法院（2019）遼0602民初43號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科苑培訓學校工商登記的變更應依法履行前置程序，即在相關教育行政部門按照國家規定的權限對辦學許可證的變更進行審批，獲批之后才能進行相關的工商登記變更。本案現有證據表明，科苑培訓學校未對其辦學許可證進行變更，亦未進行工商變更登記，故其請求法院判令被告滕某返還公司公章，無事實及法律依據，不予支持。判決：駁回科苑公司的訴訟請求。
（二）遼寧省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遼06民終676號民事判決書
法院認為，營利性民辦學校變更法定代表人應經審批機關審批、核準后，才能到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辦理變更登記手續。科苑公司在未履行審批機關審批這一前置程序，未對辦學許可證進行變更，并根據變更后的辦學許可證進行工商變更登記的情形下，直接要求科苑培訓學校法定代表人的滕某返還公司公章，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案例分析
根據上述案情介紹，下面就本案涉及以下的法律問題進行簡要探析：
（一）科苑公司提起股東代表訴訟是否符合法定條件
公司作為企業法人，有獨立的法人財產，享有法人財產權。法人的財產不僅包括公司享有的貨幣、固定資產等財產，還應包括公司經營中依法建立的營業執照、組織機構代碼證、公章、財務章、合同章等，公司證照代表了公司的意志，系公司合法設立的象征。在公司續存過程中，證照起著對外代表公司意志的作用，成為公司意思表示和行為的象征。故在公司證照返還糾紛案件中，通常應由公司作為原告提起訴訟。在符合特定條件的情況下，公司董事、監事或者股東也可以作為證照返還糾紛的原告。
股東作為原告提起證照返還糾紛，應當區分股東基于何種身份提起的訴訟：如因其證照保管權人的身份要求無權占有人返還證照的，屬于物權保護糾紛；如因其股東身份要求證照持有返還證照的，則屬于與公司有關的糾紛。關于股東代表訴訟是否適用于案由為“與公司有關的糾紛”下“公司證照返還糾紛”的問題，司法實務的主流觀點認為，“公司證照返還糾紛”原則上不能采用股東代表訴訟進行維權，符合《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規定的除外。股東如依據《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規定提起股東代表訴訟，應當全面履行前置程序，即：書面請求監事或監事會、董事會提起訴訟，監事或監事會、董事會收到股東書面請求后拒絕提起訴訟或者自收到請求之日起三十日內未提起訴訟。除非情況緊急、不立即提起訴訟將會使公司利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才可免除前置程序。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第二十五條關于“正確適用前置程序”規定，“根據《公司法》第151條的規定，股東提起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之一是，股東必須先書面請求公司有關機關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一般情況下，股東沒有履行該前置程序的，應當駁回起訴。但是，該項前置程序針對的是公司治理的一般情況，即在股東向公司有關機關提出書面申請之時，存在公司有關機關提起訴訟的可能性。如果查明的相關事實表明，根本不存在該種可能性的，人民法院不應當以原告未履行前置程序為由駁回起訴。”
就本案而言，科苑公司系科苑培訓學校唯一股東，其以股東身份提起公司證照返還糾紛應當履行《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規定的前置程序，書面請求監事或監事會向法院提起訴訟；科苑公司未履行前置程序的，應當舉證證明存在免除前置程序的例外情形。在本案中，法院既未審查科苑公司是否履行了前置程序，也未審查是否存在免除前述前置程序的例外情形，簡單以科苑培訓學校未辦理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為由，判決駁回科苑公司訴訟請求的做法有待商榷。
（二）科苑公司是否有權罷免科苑培訓學校人員的職務
根據《民辦教育促進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對營利性民辦學校決策機構法律適用問題的答復意見》(法工委復〔2020〕5號)等規定，營利性民辦學校最高決策機構是董事會，而非股東（會）。在本案中，科苑培訓學校不同于一般的公司，其不適用于《公司法》相關規定。科苑培訓學校的法定代表人、校長、董事等人員的任免應當由董事會會議審議決定，科苑公司雖作為股東，但仍無權決定前述人員的任免。因此，科苑公司向滕某發送免除其執行董事及法定代表人職務的通知書，不發生法律效力。在科苑培訓學校董事會未罷免滕某法定代表人職務前，且未辦理變更登記或備案手續的，滕某仍為科苑培訓學校的法定代表人。司法實務中，證照保管權人約定不明的，因法定代表人是公司意志的合法代表者，推定法定代表人為證照保管權人。滕某作為科苑培訓學校的法定代表人保管科苑培訓學校的證照合法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民辦學校任免相關人員職務，不必然導致雙方勞動關系的終止或解除。營利性民辦學校股東意欲“清退”相關人員，應遵守《勞動法》《勞動合同法》等規定，否則面臨要求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賠償金或要求恢復勞動關系、繼續履行勞動合同的可能。民辦學校在處理與學校高管人員的離職手續時，還應同步解除相關職務的委任關系，并要求高管配合繼任人員做好交接工作，保證過渡期平穩過渡。
四、經驗總結
本案系內部控制權之爭引發的證照返還糾紛。科苑培訓學校作為營利性民辦學校的特殊性，其不同于一般公司的控制之爭。股東科苑公司在這場“戰役”中處于明顯的劣勢地位，既不掌握學校公章，也未有效利用董事會免除滕某的法定代表人等職務，導致其無法辦理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申請補刻公章。在營利性民辦學校控制權爭奪戰中，我們有如下建議：
（一）在日常運營管理過程中，加強證照（含印章）管理。建立健全證照管理制度，通過章程、規章制度或者通過董事會決議的方式明確學校證照的保管權人。在具備詳實、完備的制度情況下，民辦學校還應貫徹落實證照管理制度，嚴格執行證照借用審批流程，做好借用、歸還等記錄工作，做到一切有跡可循。
（二）充分認識董事會的重要性，并發揮其應有的作用。董事會作為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決策機構，其地位高于股東會，學校的重大事項均應交由董事會審議。營利性民辦學校證照失控，股東應當及時召開臨時董事會會議，盡可能消除不利于己方管理的所有影響因素，為對方的后續行動設置障礙。值得注意的是，董事會會議免去法定代表人等人員職務的，應當同時推選新任法定代表人，并辦理變更登記手續。
（三）重視《公司法》等關于程序性規定，為日后訴訟做好證據固定。法院雖以科苑培訓學校未辦理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為由駁回了科苑公司的訴訟請求，如若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完成，科苑公司仍可能因未履行股東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或者未能舉證證明存在豁免前置程序的情形而面臨敗訴的風險。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無論是攻方還是守方，其決策如同作戰用兵，要用整體的眼光看問題，從而才能實現“未戰而廟算勝”。
（四）高級管理人員的解聘，應兼顧公司法與勞動法等多重法律關系的處理。一般而言，民辦學校高管具有勞動者、高管雙重身份。作為勞動者，在解除其與學校的勞動關系時，應遵守《勞動法》《勞動合同法》等規定；作為高管，在解聘其高管職務時，應遵守《公司法》等規定，依法履行決策程序，選舉產生繼任人選。前述兩種法律關系的解除，還應關注程序正當、合法，以免日后雙方就相關文件的效力產生爭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