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風爐
作者:裘索 2024-06-231457
中文導報 筆會專欄
作者:裘索
時光流轉到五月天了,綠葉在清風中搖曳,茶道的世界里告別爐的季節迎來風爐的時令。
黃金周長假后的首個周末,早早地趕到茶室。平日里礙于工作瑣事總是匆匆趕到而又早早離席,很少去水屋幫著做些稽古開始前的打理或結束后的收拾。為了侍插壁龕內的茶花,也為了彌補平日里的來去倉猝,今天就在茶室從從容容、樂哉悠哉偷個半日閑。

日本花道的種種類類中有一類是茶室花,僅一個小小的花器、一花一葉一枝條,即可呈現清素淡雅的詩意自然美,誠如千利休所言的如花在野,它是人與植物交融諦聽心聲,尊崇花的意志,是對生命本源的敬意而產生的茶室花。世界上唯有日本使用“生花”這二個字來表示插花的國度,”生”既為生命、活著,我們在插花中被心靈之花所滋潤并回歸自然。這種侘寂美學,不依托外在的缺、拙、澀的意境,以一種極致的方式,在不完美中尋求美,在死亡中思考生存的意義。
種種類類的插花中,侍插茶室花是我的最愛,你會被素美所震撼。研習日本花道中形成的審美觀由此趨成的價值觀,自然空靈的禪宗美學,生活中自然而然地會以刪減、否定、凈化的方式來摒棄日常的繁瑣,人生的斷舍離簡約而富含哲理。

打開水屋中的冷柜,取出為了使花期更長而放置柜中的花材,在蘭花草、藍目菊、喜林草、大山蓮華、鼠尾草、鐵線蓮等的花草中,我的視線被草木爬藤的、花期僅一個月的鐵線蓮吸引了,莖藤細長而堅韌,仿佛鐵絲一般,清新凜然的花朵猶如綻放的蓮花,它以獨特的魅力和豐富的文化內涵,深得我的喜歡。我在開著白色和紫色花的鐵線蓮中擇取一輪開著高貴神秘、冷艷靜穆的紫色花的單瓣鐵線蓮,修剪后侍入咖色的瓷質花器中。
我又回到水屋準備茶室另一個區域的茶花,初風爐的茶事中出場的定番茶花是大山蓮華,在真行草的規格序列中當屬真,略做修剪后將其安插在高格真級的古銅花器中,并在其下鋪墊黑色漆器木板,我沒有按照常規的一花三葉的插法,感覺太循規蹈矩囿于定式不免審美疲勞,便保留了更多的葉片,萬綠從中一點白,我后退幾步端量著茶掛清風自南來右側的大山蓮華,仿佛身臨其境,如花在野、我陶醉在大自然的清新中,陶醉在人與花瞬間的相遇里。在一期一會的感銘中,忽聽得榻榻米上有聲響,回望見是師匠,還沒有換茶服,穿著牛仔褲和遠動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身著便服的師匠,也難怪我也從未像今天這樣來得這么早,師匠以挑剔的眼光打量著二處壁龕里的初風爐時令的茶花,我卻懦地說
“如果、如果大山蓮華這樣的插法不合規,我就去水屋將其修剪使其成為三葉一花”,
師匠彎腰蹲下仔細打量著后、微微頷首以肯定的眼神欣賞著大山蓮華回說道:
“不用不用,這樣蠻好的,比三葉一花多了幾分的耐看”
我立馬鞠了深躬行了真禮,感激允許我的“犯規”。我暗忖如果他的母親抑或他母親的母親看到將大山蓮華的一花三葉的定式插成眼前的萬綠從中一點白后,會是如何評說呢,對這樣遠超恒定樣式的表現,大概率是會讓我重新來一次。我坦誠地和師匠說,首位被授予紫綬褒章的設計師內田繁,在傳統中融入現代元素的”受庵 ·想庵 ·行庵”茶室等設計我很是喜歡,十多年前我還在他的設計事務所那里鉆進他設計的竹編茶室體驗了一把那一份特殊呢,書道界不也提倡“筆墨當隨時代”嗎。我還搬出了折口信夫說的文學是鎮魂之詩,我想花也有鎮魂的禮法。
“呵呵、你可真是比日本人更知道日本啊”,說著便離開茶室更衣去了。
茶友們漸次而至,一位茶友黃金周去神奈川別墅度假,回東京時帶回了家園的縞斑風知草,這些在本州中部、神奈川、和歌山那一帶生長在山地和沿著溪谷的懸崖上、與華美無緣的風知草,也被稱作山野草,我也常會在伊豆鳥蟲屋的后庭尋尋覓覓拜見它們,那些被鳥啄蟲蛀的、風侵雨蝕、瀕臨枯萎而又生死隨緣的山野草,通過殷勤侍弄竟然呈現出一種崇高的姿態,,此時此刻真正感受到了內心無比的的喜悅。在我的心目中不起眼的山野小草比美麗綻放的花朵更引人遐想,我把茶友的風知草放入冷柜中,下回茶事時再像今天第一個到,可以侍弄知風草。

從五月初到十月底是使用風爐的季節。今天是第一次啟用風爐,也稱為初風爐,茶道具也隨著爐的季節移向風爐的季節而作相應的調度。11月初至四月末的秋冬爐的季節的茶室空間由暖意的色調、素材、香料而移向春夏風爐的清新清涼,調度后的茶室清新清爽,茶友們喜悅滿懷感受春的氣息。風爐安置的方位隨著天氣的漸暖而將熱湯遠離茶客而將涼水趨近茶客。這些事無巨細的變化體現了茶人禮遇茶客的茶心,到了風爐季節趨向結束的10月底11月初的時令,即便依然是風爐的季節,根據時令的氣候和茶事的趣旨,早晚有寒意,茶主還會調整風爐的火窗。年復一年從爐到風爐、從風爐到爐,伴隨著季節的變化茶的風情也隨之變化,藏起與爐相應的茶道具,取出與風爐相應的茶道具,在藏入和取出中感受大自然帶來的季節變更,茶席所用的香料也從麝香改為檀香,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初風爐。日本茶道使用的風爐基本上沿襲陸羽《茶經》所記述的形式,風爐來自中國古代的鼎,其形制及其內涵又在日本茶道中得到完善。

第一個成為風爐的茶器為茶圣陸羽親制,我們可以在其《茶經》中讀到“風爐以銅鐵鑄之,如古鼎形”。上個月歷訪六十多個國家的學者Q先生來事務所面贈了我一冊他嘔心瀝血翻譯剛出版的中國紅綢緞外封的《茶經》英譯本,我趕緊翻開找到茶器部分,看看他對風爐一詞是如何翻譯的,風爐、Stove with ash holder, The stove is made of copper or iron ,like the shape of tripod, with its wall three fen, 具象的譯法,好一個鐘情于中國茶藝國際教育的學者。深信在不遠的以后,隨著中國傳統文化在國際社會影響力不斷滲透,中國茶藝對茶器名稱的翻譯也能夠像日本茶道中茶器那樣以日語的發音以音譯之,無需信達雅、更無需具象的描述,風爐譯成FengLu。
圍爐煮雪、敲冰煮茗、竹雨談詩,大自然中浪漫的詩情畫意不能離緣風爐。爐和風爐帶來的一碗茶的幸福、從古到今都是握在手里久久未曾離開的心安與淡然。






